我的记忆是从这座房子开始的。它是我记忆中的第一处住所,面南坐北的五间砖土瓦房。称其为砖土瓦房,是因为块石基础上砌了几层砖,墙是土制的墙,地是裸土的地,屋顶铺了瓦片。由于地势较低,屋里常年潮湿,致使我们兄弟姐妹五个都或多或少落下了湿疹皮肤病的病根,其中以我最为严重(初中、高中、大学都曾犯过病),或许是因为我幼时挑食导致抵抗力差的原因。那时,父亲一个月的工资养活着大大小小七口人,日子的拮据是可想而知的,连缝个沙包装些玉米都是奢侈的事,但我们却在这里度过了最快乐的孩童时光。
屋前不远处就是条河,又因靠山而居,可以做好多喜欢的事。山脚下养兔子,小河边放鸭,屋檐下掏鸟蛋,院子里扣麻雀,下河溜冰,上山挖草药、抓蝎子……,这些事在现在孩子们的眼里,是多么可望而不可即。
那时还没有电视,晚上是最无聊的时候。饭后跟着大人串串门,回来就睡觉。后来弟弟出生,他就成了我们的玩具。等他长大一点,我们晚上就更有消遣的了。他长得可爱,又会翻跟头,还会靠墙倒立,于是晚饭后就让他在炕上不停地表演。在他还不太会走的时候,白天母亲要干活,如果不上学,看弟弟的任务就交给了姐姐和我,当然还有照看妹妹的任务。背着他出去玩实在有太多麻烦,于是我们就想方设法让他睡觉,拿书本或者什么东西对着他眼睛使劲扇风,不一会就他就睡着了。当然也有胳膊都扇累了,他还没有睡意的时候。以至于后来,弟弟的眼睛经常不经意地眨动,家里人都认为是我俩作的。
在这里,母亲也熬过了一生中最艰难的日子。因为父亲在外地工作,年幼的我们又帮不上什么大忙,所以地里的活,家里的活,基本上都要她一个人干。平常忙不过来时,母亲就把需要照看的孩子交给隔壁的三大娘,于是从小就经常听三大娘给我们念儿歌:“大的跑,二的跳,三三圪蹴,四四爬,肚里还怀着个小娃娃。”不知道是不是聪慧的三大娘照着我家的模板特意编的。父亲也挂念着家中的妻儿和老母,所以主动要求工作调动,辗转几次,从临汾调到榆次,又从榆次调到榆社,最后回到东河火车站,重担才渐渐从母亲的肩上减轻。
小插曲(听母亲讲的):在我几个月的时候,母亲要下地干活,不得不把我一个人扔在炕上。我大概是饿了,哭的惊天动地,一边哭还一边蹬着小脚,生生地在炕席上把一个脚后跟磨得血淋淋,以至于现在我的脚后跟还缺着磨掉的那一块肉。
为了补贴家用,母亲不间断地养过几头母猪。每当小猪仔出生,晚上就会招来野狼。半夜听到猪仔的嘶叫,不管天气冷暖,母亲都会一骨碌爬起,披件上衣,一边喊叫一边冲出去驱赶野狼。往往是跑出去,狼已把小猪叼走,或把小猪撕咬得血肉模糊。后来,父亲在猪圈上覆上铁丝网,情形才好转。小时候不懂,长大后才知母亲的不易和伟大。她的艰辛劳作就是极力想摆脱生活的窘困,想让我们吃的饱一点,穿的暖一点。
在这里,我收获了人生中第一张黑白照片,那是父亲的同事帮我和妹妹一起拍的合影。我俩都扎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手里拿着一支柳条,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淡粉色短袖。短袖的袖口镶着黄色的边,胸前绣着一对在牵牛花旁翩翩起舞的蝴蝶。憾的是,在我们姐妹的穷倒腾下,这张照片就不知所踪了。
之于家中有台缝纫机,听惯了母亲踩踏缝纫机时“哒哒哒”的美妙声音,亲眼见母亲用它给我们缝制出的漂亮衣服,从小就对缝纫有种特殊的情感。只要见母亲支起缝纫机,我就会乖乖地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从头看到尾。当然,偶尔也会小试身手。缝个沙包、做个笔袋,对于十来岁的我来说,都是小菜一碟的事,可是要做个大件,还真是不太容易。记得有一次,趁家人都不在,我偷偷把哥哥的一条旧长裤剪掉,给自己毁了一条小裤子,可是做得太苗条,连腿都伸不进去。要知道,那时候的一条旧裤子也是也是非常宝贝的。当时的我既难过又惊慌,于是赶紧把它藏到了一个自认为不会被发现的地方。可后来还是被母亲发现并且公开了这个“秘密”,以至于哥哥姐姐们经常把这件事翻出来当饭后谈资。不管当时有多尴尬,现在回忆却总是如此美好!
在我十来岁时,家里经济稍微宽裕一些,于是购置了这五间砖瓦房。随后添置了家中的第一个大件——组合柜、第一台家电——14英寸春笋牌黑白电视机。每到晚上,村里的男女老少基本都来了,炕上地上满满的,都是人。奶奶眼神不好,耳朵也背,别人看电视,她在炕头打盹,却偶尔也会语出惊人:“电视里的人晚上就不睡觉?”
有了电视,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调整天线。那时候的电视需要外置天线接收节目信号,仅一个山西电视台,外加一个不太清晰的中央电视台。天线杆架在房屋右侧的山头上,方向稍微一变,图像就不清晰,所以经常时不时要爬上山头去旋转天线的方向。上面的人边旋转边向下喊话,下面的人边看电视图像边向上传话,院子里还要有个人当传话筒。因为距离远,经常是传话和动作不同步,要调整好清晰的图像需折腾好久,有时就是整整一个下午。
没多久,父母又托二舅买了一台唱片机。父母喜欢听戏剧,所以唱片以戏曲类为主,河北梆子、上党落子、山西晋剧、河南豫剧,此外就是民歌,也有为数不多的流行歌曲。记忆犹新的一首歌是《猪八戒背媳妇》:“背着假新娘呀,稀里糊涂上山岗,不知是猴王心里还是乐洋洋,大白天里做美梦呀,稀里糊涂上了猴王的当。”调子是《读书郎》的调子。父亲是个典型的“活雷锋”,为了能让左邻右舍也听到唱片机播放的曲子,他从内置音箱引出线,接了个外置扩音器,高高地挂在屋外的门脑上。唱片里那些美妙动听的曲子回荡在这个小山村的上空,村子里顿时有了生机。
父母总是在竭尽所能地精心打扮着那个有限的空间。春天,父亲总会从单位带回一些花草种子,然后在院子里挖出一小块地,周围用砖砌成锯齿形状,就是花圃了。夏天,花开得格外鲜艳,虽然不多,却非常醒目,红的、紫的、粉的、黄的、白的,姹紫嫣红,应有尽有。
在这里,我度过了那时在我看来较为富足的少年时光。在我上初中时,我们举家搬迁至现在的住处——东河村。
村里只有小学,初中要到十里外的乡里去读。后来,因为学生太少,小学五年级也要到邻村或乡里去读。
最早的学校在村子的河对岸,上学要经过一座约有十多米长小土木桥,桥面距河床也足有十米左右。有一年秋天,阴雨连绵,土桥面坍塌,桥便成了独木桥(严格地说是两根木头),孩子们就那样连走带爬过桥上学。河里的水格外清澈,河床都是大块的沙石,沙石被河水冲刷得光滑且坡度恰到好处。每到夏天,桥下不远处的地方就成了妇女们洗衣服的聚集地,河两岸的树枝上、石头上,到处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衣服,煞是一番好风景。
因为学生少,多的时候也就十几个,所以学校没有校长,只有一个任课老师。教室是三间土瓦房,里间是老师的办公室兼宿舍,外面两间是教室。教室内设施非常简陋,两个高砖墩子上放块大木板,就是课桌;两个矮砖墩子上搭块窄木板,就是板凳。经常有调皮的男生搞恶作剧,趁同桌不注意,突然一起身,凳子就会失去平衡,使对方跌到地上,引得满教室人哄然大笑。
老师挨个年级给学生讲课,总是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所以就有那么几个高年级的调皮男生,整天和老师斗智斗勇。老师也很无奈,经常向家长告状。其中,以我哥和堂哥为代表的四五个男生,上课捣乱,经常逃课,还想着法子捉弄老师。最值得一提的杰作,是在学校对面三四百米远的山头上挖出一个小窑洞,小窑洞的后墙上又钻个小孔,正好对着学校。在那个小窑洞里随时观望着学校的动静,学校一放学,他们也踩着点解散。那时的我只有四五岁的样子,还不到上学的年龄,老是跟在哥哥姐姐屁股后面蹭学上,一些是我隐隐约约的见闻,一些是后来听家人说起。
后来,因教室破旧,恰逢蚕厂(后面提到)解散,学校就搬进了蚕厂的一层窑洞里。那时,我好似三四年级。在这里,没有太多的记忆,仅有的记忆就是当时学的广播体操。不记得是第几套,只记得每人手里持个半米长的小木棍,小木棍的两端刷了红色。当时为了参加乡里组织的六一儿童节广播操比赛,我们练了很久。比赛中我们队伍整齐划一,动作规范,但由于方块队人员太少(仅有十名还是八名学生,记不太清),不成规模,没有获得名次。
再后来,俩堂哥在原蚕厂内办起了醋厂,学校便搬到下面这栋房子里,就在我家隔壁。在这里,我仅仅待了半年多,就到外婆家上了五年级。每逢周末,都是迫不及待地飞奔回家。尽管它是一个躲在小山沟里的一个仅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
学校遗址时光荏苒,日月变迁。现在的村里已经没有了学校,但那块写有“马家凹小学”的校牌还挂在最后一座校舍的外墙上。虽经风吹日晒,字迹已模糊不清,但在我看来,那几个字仍旧是那样的清晰,清晰地记录着学校的年年岁岁。
这个二层楼是村子里最具规模的建筑物,一层是窑洞,二层是瓦房,东西两侧还各有一排瓦房。上世纪80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惠及到农村,颇具经济头脑的大伯在政府的扶持下,兴建蚕场,修建了这整套建筑物。
现在的蚕厂蚕厂规模很大,在全乡乃至全县是数一数二的企业,所以经常会有前来参观指导的领导和技术人员。他们通常都是驾乘着军绿色的小轿车,有时两三辆、多时七八辆。负责养蚕的都是年轻漂亮的邻村附近十七八岁的姑娘,她们采桑叶、洗桑叶、喂蚕、换竹匾、除蚕沙、挑病蚕、纺簇(麦秸秆做成的结茧架)、蚕上架、摘茧,每一个画面现在回想起来都是那么的优美。
村里种植了大片大片的桑树。春夏之交,桑树上挂满了紫黑色的桑葚,柔嫩诱人的果肉,咬一口更是满嘴香甜,每次都会吃到嘴和手都变成可怕的乌紫色。冬天,要对桑树进行整枝,就会有好多枝条被锯下来或剪下来,修剪下来的桑树条就成了冬天的好柴火。所以,每到蚕厂着手修剪桑树时,母亲就追撵着我们去拾捡,因为这比上山砍柴要容易得多。
放学回家的路上,会经过堆放蚕沙的地方,看到里面有被遗弃的蚕宝宝,就会挑几只,回去养起来。看着蚕慢慢长大、吐死、结茧。待茧结好后,把它泡在开水里,用筷子不停地在茧周围来回搅拌,就会有蚕丝缠在筷子上,于是慢慢地一边绕一边抽一边理,渐渐地就会理出一根丝线,能缠个迷你的小线团,有时需要很久才能理出丝线头。没时间理会的蚕茧,过一段时间就会被咬出一个小孔,蚕蛾从里面钻出来。我们准备好一个小纸盒,在里面铺上一层纸,把好多只蚕蛾放在里面,让它们产卵,希望来年能孵出自己的蚕宝宝。
厂里每月还会有一场露天电影,在那个没有电视机的年代,放映电影算是一件相当隆重的大事。孩子们总是从放影人进村就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