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中国供图
从我家窗子外望去,可以望到两座塔,一座是先建成的“文峰塔”,一座是隔了几年才建成的“舍利塔”,两塔均建成于明万历年间,是太原市从古至今的地标建筑。外人看来,家住古迹旁是一件值得论道的事情,而我自记事起就与双塔结识,它们就像我每天用来吃面条的大碗一样亲切又不可或缺,简单古朴得令人从未细想过它的来历,仿佛它就该在那儿,没有什么好深究的。
十几年前,在我孩提时期,双塔寺还归属于郝庄镇的管辖范围,似乎没人对它浓墨重彩的介绍或是保护过,它最有存在感的时候莫过于每年夏天的“庙会”,也就是大人们常说的“六月十八,爬双塔”。
没人知道这个习俗是从何时流传下来的,但一年一度赶庙会的活动毋庸置疑是孩子们节日。夜幕降临,凉爽的晚风夹杂着棉花糖的甜香,各色摊贩陆续涌上街头,沿着双塔寺门前的两条街道一落定就赶忙吆喝起来。卖彩灯的、卖小食品的、套圈儿的、江湖郎中算命的、牵着猴子演马戏的,鱼龙混杂,热闹非凡。每到这时我和小伙伴们就会从家里偷偷溜出来穿梭其中寻找玩套圈儿的地方,套圈儿5角钱一次,套到的多是些没什么用的东西,但我们仍乐此不疲。晚上9点整,对着寺门的戏台子准时开腔唱戏,据说是为寺里的文殊菩萨而唱,唱的都是晋剧,吸引的也多为老年观众。夏日蚊虫肆虐,看戏的观众都自带驱蚊用品,不一会儿就要往身上喷洒涂抹一些,登时,空气中弥漫起蛇胆花露水和清凉油的味道,这个味道便成为我儿时记忆中有关夏天最深刻的气息。
那年我约莫10岁的光景,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们被迫搬着小马扎蹲坐台子下,呆望着穿戏服的演员在场上你来我往,其实并不懂戏里讲些什么,我和朋友小乐从戏台子底下窜出来,远离人群溜到了寺门脚下。
寺门半虚掩着,看门的老头不知哪里去了,谁也没在夜里爬过塔,我们被极大的好奇牵引着,趁无人注意我们从门缝里溜了进去,紧张刺激的冒险开始了。穿过内堂,我们摸到了文峰塔的塔门,塔内本就狭隘逼仄,一次仅能通过一人,又因没有安装灯具,幽暗的环境与白日截然不同,充斥着恐怖氛围,我和小乐紧紧抓着对方湿透了的手一步步向上挪动,文峰塔的砖石结构将塔外唱戏的声音隔绝了大半,只剩塔顶的风铃声无规律的传来,平日脑子里的一些魑魅魍魉的故事都在这时候冒了出来。不知走了多久,我们隐约听到了有人大声呼叫着我们的名字,仔细辨认是我们的母亲,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我俩飞快地朝塔底跑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双塔寺是近些年才被重视起来的,太原市政府以它为中心打造了主题公园。步道、庭院景观等设施应有尽有,一切都是崭新的,除了那两座塔。乘着旅游宣传的东风,与双塔一起再度扬名的还有寺内明代高僧手植且留存至今的牡丹紫霞仙,以及碑廊中苏东坡的珍稀草书墨迹“赤壁怀古”刻石。我至今才发觉这些珍贵的历史遗物竟一直与我朝夕相处,却没被真正重视过,儿时回眸与双塔对望的震动又从心底升起,它们仿佛是两位隐居闹市已久的武林高手,终于被揭开了面纱。
如今,庙会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双塔文化节”,那座戏台子倒是被保留了下来,但由于公园改造,环境变化太大,经过父亲的指认我才发觉它的存在。今年重游双塔寺,夜幕中的双塔被装上了橘黄色的彩灯,不再漆黑难辨。走近塔底,还能看到前些年由于人们缺乏文物保护的理念而乱刻在塔身的痕迹,游人可能未曾想过当日随意刻下的“XX到此一游”也终将变为它的一部分融入历史长河,并被后人不断指点而“青史留名”吧。
或许任何事物在时间中伫立得久了就拥有了灵性,年弹指一瞬,双塔寺成为传奇本身。正如赤壁怀古的石碑上所刻,“人生如梦”,再望一眼故乡的双塔,老去的人们噙着热泪静默不语,它却仍似初见一般,西风吹响了塔顶的风铃,经年累月的人间百态成了无法被讲述的故事,回荡在岁月深处,消散在弥留的黄昏。与其说双塔陪伴了一代代人的成长,不如说,我们皆是它的过客。
责任编辑:龚蓉梅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