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戏首部小剧场玉天仙一群戏曲人的自

一根粗麻绳,围出一方天地;6个乐队成员坐在舞台上,伴奏的同时还要帮腔;除了男女主演,舞台上的4个配角,串起了屠夫、媒婆和七嘴、八舌众多角色。

朱买臣休妻,这个从汉代就开始流传了年的的故事,在历经无数次演绎、留下无数个版本之后,第一次以黄梅戏小剧场的形式,被搬上了舞台。剧名《玉天仙》,源自元杂剧《朱太守风雪渔樵记》中朱买臣之妻的名字。

这是黄梅戏历史上第一个小剧场作品。演出该剧的安庆市黄梅戏艺术剧院,曾经是一代黄梅戏表演艺术家严凤英、王少舫的母团。

虽然是个小剧场作品,这部剧的创作阵容却相当强大。编剧余青峰、导演江瑶、作曲家陈华庆、灯光周正平、服装蓝玲······无一不是当下戏剧界的“名人”。

黄梅戏国宝级表演艺术家黄新德不仅担任该剧艺术总监,也在剧中主演朱买臣。“梅花奖”得主王琴等一级演员都在剧中甘当配角。而全剧“众星拱月”的女主角、扮演玉天仙的青年演员夏圆圆,则是黄梅戏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这部“轻装简行”的小剧场黄梅戏今年7月在第三届韩国戏剧节上一亮相,就赢得了惊艳的目光,一举夺得戏剧节最高奖项——“最佳国际剧目奖”。很快,该剧又收到了韩国第十四届光州国际和平戏剧节的邀请,4个月后再度造访韩国。演出再度轰动,剧组又收获了雪片般飞来的邀约。12月8日,《玉天仙》将来到上海长江剧场演出,参加第四届上海小剧场戏曲节。

“《玉天仙》是我们黄梅戏历史上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小剧场作品,它是一次尝试,是一个挑战,但某种意义上,它也是我们戏曲人的一次回归。没有大制作,没有过度包装,回归到戏曲本质,但又不是纯粹复古,而是能看到当下。其实也是我们这些搞了一辈子的戏曲人,某种程度上在重新找回自我。”

今年已经71岁的表演艺术家黄新德,经历了黄梅戏史上无数次重大创作和演出,这一次却尤其充满兴奋感:“你说我都‘70后’了,为什么要干这么一个小剧场?就是因为觉得它有意义,也有意思。我们走了一条崎岖小路,但也希望,能为黄梅戏趟出一条新路。”

年前的“休妻”故事,该如何引发现代观众的情感讨论?

和当下大部分新创的戏曲作品不同,《玉天仙》的制作虽简,却透着一种表达上的纯粹,和创作上的精致。

编剧余青峰写过很多大戏,三次获得过曹禺剧本奖,但做一个小剧场的戏曲,却一直是他埋藏心底多年的愿望。

“戏曲和现代人脱节的一个原因,就是它的思维方式往往脱离了当代人,演的是古代的戏,但跟我们现在没关系,这也是我对于戏曲现状的一个困惑。我希望能做一些带有现代意味、精致简约的小剧场戏曲演出,它的内容层面更靠近当代思维、当代观念。”

在余青峰看来,小剧场戏曲,不只是剧场小的意思,“小剧场有它的思维方式,小剧场应该是更灵动,是无所不能。

《玉天仙》依然演的是古代的故事。从《汉书》开始,就有了《朱买臣传》。他是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因为穷困潦倒被妻子“逼休”的男人,而一朝发达,他对着前妻马前泼水、留下了“覆水难收”的千年典故。

在中国戏曲舞台上,太多剧种演绎过这个故事。昆剧、京剧、川剧、晋剧、梨园戏,或《朱买臣》或《烂柯山》或《马前泼水》,从各种角度,讲述过这个能透视很多历史和人性的故事。

在这些作品里,朱买臣的妻子大多是嫌贫爱富的形象,最终自取其辱。尽管,在《汉书》的记载中,这个做出“逼休”之举的女性,在离异后依然接济着前夫。

而在这个《玉天仙》的版本里,一直以“崔氏”形象出现的朱买臣之妻,终于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玉天仙”。她曾经也是对爱情抱有幻想的少女,但在食不果腹衣不暖身的煎熬中,这段让人窒息的婚姻,终于迫使她走到了改嫁这一步。而最后,她所承受的,竟是朱买臣和后世人几千年的“羞辱”。

一根麻绳,把朱买臣和玉天仙捆绑在一起,捆绑了两千年。

在这部作品里,编剧想站在玉天仙的立场上,为这个女人说几句公道话,在她的惊世之举下,有太多不得已。也正因此,玉天仙这个女性形象,和今天的女性有了某种精神的连接和共鸣。而朱买臣,也在这部剧里成为一个可笑又可恼的“渣男”形象。

现代人从这段两性关系里,看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让剧组意外的是,无论在韩国的演出,还是此后两次在合肥和杭州进大学的演出,都引发了极其热烈的的讨论。

每每看到年轻观众为了剧情人物的情感取向争执不休,艺术总监黄新德就会高兴不已:“这样多好,我们戏曲也可以讨论人性了嘛!”

“这个作品的好,就是能让人去讨论,会有不一样的观点。”在韩国首演时,韩国戏剧节国际交流委员长朴淳显就表示,他们一行4个人,对这个戏的价值判定就有3种观点。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男女性就很不同。有人看重女权,也有人觉得你不能在另一半最难的时候离开,还有的人觉得男主角朱买臣就是个烂人。

朴淳显看过太多中国戏剧,他说,中国有很多华丽的大制作,服装华丽,造型华丽,但是很多戏没有专注故事本身,但这个戏却做到了一种新的跨越。“国际化不是单纯走出去,也不是在国外演了就是国际化,而是视野和观点要国际化。《玉天仙》虽然讲的是年前的故事,表演形式也很传统,但内核却是和国际接轨的。”

而让黄梅戏走向国际,正是剧院创作这部作品的初衷。安庆市黄梅戏艺术剧院院长余登云说,这部剧从酝酿到创排,主要目标就是针对国外市场推广。为此,他们和浙江的一家民营影视公司合作,探索一种创新的模式,“戏曲的大部分作品都面临人员庞大、演出成本高的问题,而这部剧台上乐队和演员一共12个人,幕后也十分轻装简行,每个人带上自己的行李箱就能搞定所有舞美道具。”

在各种大制作中逐渐失守的戏曲传统,能否在小剧场找回自己?

虽然目标是“走出去”,但对剧组这群自发聚起来创作的艺术家们来说,这部剧,却更多是一次“回归”。

“我们戏曲本来就是在勾栏瓦舍演出,与观众距离很近,其实就是个小剧场吧。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多大制作,被话剧化、歌舞化、电影化、娱乐化、杂技化,戏曲的本质越来越失守,被蚕食。做这个戏,其实就是我们是想要找回自己。”

谈起戏曲的现状,黄新德会变得特别“愤青”。在他看来,当下戏曲普遍面临这被过度包装的问题,奢侈成风,却掩盖了戏曲的本体,失去了这门艺术本身的意义。而这个小队伍、小成本、小制作的戏,其实是在找回戏曲的某些传统。

“现在口口声声要恢复传统文化,却不知道传统到底是什么。我们最终要让表演靠近戏曲化程式,恐怕这才是向经典和传统致敬。”黄新德说,在这个“找回自己”的过程中,很有幸福感,“咱们这个戏是做成‘贫困戏曲’,算得上是戏曲乱象中的某种清流。”

对于《玉天仙》而言,找回传统的同时,他们也在寻找出路。

剧组的人都有一个共识,希望《玉天仙》能站在传统的基础上,注入现代精神,在寻找自我的同时,壮大思路。

按照黄新德的话说,“完全复古是不行的,文物展示就没意思了,要让观众靠近作品。做这个戏,我似乎感觉到当年历史的那些痕迹,就是戏曲界的前辈们在小剧场中是怎么去争取观众的。我们也在努力争取当下的观众。”

也因此,在《玉天仙》中,观众可以看到现代意识的剧本表达,当代精神的舞台呈现,但同时,表演和美学,却又都在戏曲传统的框架之内。

但要做到这一点,难度却十分之高。为此,每个创作者都竭尽己能。

全剧的作曲陈华庆今年也已经70岁,从事了一辈子黄梅戏的音乐创作,他同样想在这部作品里实现某种回归和突破。

“这个戏创作非常难,完全是一种探索。因为材料有限,原来黄梅戏的乐队至少有十七八个人,现在台上只有6个人,怎样让音乐同样能够丰富饱满?唱腔要回归传统,但又不能纯粹回归,在审美发生变化的当下,音乐必须是黄梅戏特点的,但又不能是完全传统的。

最后,剧中大量运用了黄梅戏传统中的花腔小调,如“龙船调”“游春”“道情”等。黄梅戏传统唱腔中由“青阳腔”借鉴过来的一唱众和的帮腔手法,在该剧中也占有很大的比重。剧中女主角有一处情绪高潮的唱段最后,出现了一个黄梅戏中很少见的“highC”,而这一处高音,不是为了掌声,而是为了人物内心的呐喊。

导演江瑶在剧中更是用了很多当代剧场的手法。两根麻绳、一桌六椅,是全部布景道具,全剧仅有的六个人物,在多分钟的演出时段里始终不下场,人物跳进跳出同时,又给戏曲的表演留足了空间。整部剧十分诙谐有趣,有不少地方,透着一种漫画式的荒诞感。

剧组里挑战最大的,莫过于女主角玉天仙的扮演者夏圆圆。全剧多句唱词,崔氏要唱句,加之人物完全跳脱了以往同类题材中朱买臣之妻的形象,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作为年轻一代黄梅戏演员里的佼佼者,夏圆圆的扮相秀美,嗓音也十分出众。此前,她曾在剧团主演过新编传统戏《鸳鸯剑》、新编剧《六尺巷》等作品里担纲过女主角,但玉天仙,却是她演员生涯里,第一次塑造一个全新的人物形象。

为了赋予这个人物丰富的情感层次,抵达当下观众,夏圆圆在编剧、导演和黄新德老师的帮助下,查阅了无数历史文字和演出资料,寻找人物的气质和表达。而为了更好地用戏曲的形体手段表达人物,她还特地跟随昆曲演员孔爱萍学习了好几个月的昆曲身段。

最后,舞台上的夏圆圆以细腻克制的表演、跌宕动听的唱腔,传递出玉天仙层次丰富的内心世界。一改以往的“崔氏”形象,塑造了一个有血有肉,富有光彩的女性形象。她在剧中不少唱段让人听之动容,而这个人物最终的命运走向,让观者产生了巨大共鸣和思考。

在国外首演载誉归来之后,《玉天仙》又在杭州演出两场,得到了专家们“简而精,小而深,古而新”的评价。而在高校演出收获的巨大反响,更是鼓舞了这个自称“贫困戏曲”的剧组。院长余登云表示,目前,他们定下了场巡演的目标,希望这个戏能走得更远,也能让黄梅戏艺术由此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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