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但凡搞戏剧创作的人,几乎都会驱往或集中在发达的繁花大都市,以应对越来越萎缩、小众的戏剧市场危机。但总有那么几个大师级别的人物,任凭各种功名利禄诱惑,依然岿然不动,不悲不喜,不惊不扰,安之若素的蛰居在一方小城。我所知道的,南有福建的王仁杰、郑怀兴,北边就是我们濮阳的贾璐老师。
贾璐创作的大型剧本《《能人百不成》、《刘邦与萧何》、《万金油借牛》、《人往高处走》、《月到中秋别样圆》、《尘封的军功章》、《清吏郑板桥》、曹操父子》、《大红灯笼》、《红高粱》、《珠帘秀》、《闹牛记》、《庄妃与多尔衮》、《方志敏》、《大漠春兰》、《山村母亲》、《村官》、《月到中秋别样圆》、《齐王田横》等被全国京剧、豫剧、河南曲剧、河南越调、评剧、秦腔、晋剧、黄梅戏、眉户戏、蒲剧、漫瀚剧等院团排演,多次获得曹禺戏剧文学奖、国家舞台艺术十大精品工程、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文化部“文华奖”,中国评剧节编剧奖、中国秦腔艺术节编剧奖等奖项。
本文是贾老师的得意女弟子张冉撰写的,本小编进行了简单的修改。
跟着贾老师学写戏后,我才开始明白他那种立足小地方,辐射全中国的底气和自信究竟源于哪里。上大学时,我们戏文系一直流传着一个段子——上辈子杀了人,这辈子学戏文。贾老师也戏谑自己是:前世作了恶,今世搞创作,还在朋友圈贴出过同行的一首打油诗:
“垂死病中惊坐起,
依然还要写大戏。
洛阳亲友如相问,
就说还在写大戏。
举头望明灯,
低头写大戏。
君子葛优躺,
小人写大戏。
少壮不努力,
老大写大戏。
泪扑簌,眼迷离,一天到晚写大戏,
安能辨我是雄雌……”
也许你看到这里会觉得编剧这个群体太矫情了,现在做什么不辛苦。写大戏的苦涩与艰辛,非是经历过的人,所不能体会的吧。早年间,贾老师在条件异常艰苦的酷暑创作,常常是肩上搭条毛巾,双脚浸在水盆中,手下奋笔疾书,哪管得上汗水浸湿了纸张,模糊了字迹……他的《曹操父子》,据说累的吐了血,而这部作品至今仍是他最好的一部,当年获奖无数。
另外,贾老师出差有三样东西必不能少。电脑,应酬和休息以外的所有时间几乎都属于它;茶盒,来时一满罐,走时去半罐,茶不离口,用以提神;药盒,里面必有足够的安定片,以备助眠。
这就是一个剧作家几十年如一日的行游苦吟。终日埋头案首,将生命与才思倾注于字里行间。这个时候你还会觉得他们矫情吗?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句祖宗传下来的老话是不错的,但对于一个剧作家的养成来说,你以为就够了?
初跟贾老师学写戏,他送给我八个字:但行善事,莫问前程。当有人夸贾老师写的剧本怎么好的时候,老师说:你先别夸我水平高,你就说我这个人还不错就行了。老师确实是不错的!他会去操心一个学生工作之余的吃饭问题;他会时刻关切着单位的每一个人,所以大家的相处都是平和的、自在的;他会一口谢绝外界的高薪高位,不是不能去,是他割舍不下濮阳这片待了近三十年的热土,这里有太多让他留恋的人和事。
尽管他并不是地道的濮阳人。这种坚持,在濮阳感觉不出什么,但只要跟他出来学习、采风、看戏,在跟戏剧相关联的任何大场合,总能听到人家介绍他是来自濮阳的剧作家贾璐,那一刻,甭提有多自豪了!
跟着贾老师学写戏后,开始逐渐领悟他给自己的创作追求归结的四句话、十六个字,“低于生活,走进心灵;普世价值,悲悯情怀”,这其中,“悲悯情怀”最为重要——哪怕是写反面人物,也要怀着“悲悯情怀”,写出他们的“坏”的合理性,对他们寄予一定的悲悯之情。
跟着贾老师学写戏,你得是个有趣的人。贾老师喜欢有趣的人,而且他自己就是个很有趣的人。贾老师的有趣,是他的烟火气,他常说要把生活过成喜剧。
他不是那种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的人。也许某时他正在为一部戏的瓶颈卡的焦头烂额,下一刻就出现在了麻将桌上。在智与智的碰撞游戏中,贾老师有时候揭起一张牌,会忽然停下,牌友以为他就要糊了,他却自顾自地念念有词“可以给这个女人来段洗脚戏”。原来他是手下一面给筒万条类们排兵布阵,脑中还不忘给他的人物设坎儿撒障,他的创作灵感只在刹那之间。他常是以这样的状态来创作,又是以这样的心境来生活的。你说有趣不有趣?
贾老师爱喝酒,好孬不挑。贾老师爱地方美食,专去那些挤旮旯角的苍蝇小馆,邀请贾老师写剧本的领导和朋友唯恐慢待了老师,问:贾老师,吃什么?贾老师总是说:吃小吃,吃文化。他至今一直耿耿于怀的是,给宁夏创作剧本时,没有满足他吃一次用牛粪烤羊肉的要求。
他戏谑地对女儿说:你爹就是一农民,最好的酒是二锅头,最好的菜是猪头肉。贾老师爱生气,吵完骂完以后再去鼓励你(当然只是对不争气的学生啦)。这是贾老师的生活创作,也是他的创作生活,时刻充溢着机趣的烟火气。
必须要提的,还有贾老师爱捡石头。有次外出采风,漂亮活泼的接待姐姐正带我们体验当地的人文历史,可眨眼功夫就看不到他了,待放眼寻去,“What?”他竟然在不远处捡石头,而且是块裹挟着贝壳沙砾的丑怪丑怪的石头,当时我很是猛盯了几眼,难道这是块曾经在大海深处埋迹了数万年的化石?
贾老师爱捡石头,就连办公室都随处可见他弄回来的大小石头,更别提他的家里了。听说他每次出差,师母都要偷偷清理一批石头出去,奈何等他回家又带了新石头来,再次填满那些边边角角。也许很多时候,贾老师捡的是石头又不是石头,谁知道他在弯下腰决定捡起那颗石头的时候想的是什么。这样哲学烧脑的问题,我还真猜度不出来。不过,倒是牵扯到剧作家的他身上另一个强烈的标识——同理心。
跟贾老师相熟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比较“沧桑”的人。他种过地、做过木匠、学过瓦匠、蒸过馒头、当过老师,老师在另一部剧作《能人百不成》里,曾写过这样的唱词:“脱过坯,淘过井,补过锅,戥过秤,卖过那老鼠药,还收过酒瓶”……这何尝不是老师的自况?所谓的技多不压身,便是如此吧。正是经历过底层生活的诸多磨难,所以他才会对世界、对生活、对他人、对万事万物,抱以无限的悲悯情怀。这,就是他的同理心!
如果说剧作家非是经受过生活的百般淬炼才能创作出有血有肉的作品不可,难道那些没有经历过的人和事,就不能去写或者写不好了?
贾老师写《红高粱》时,不仅精研了莫言《红高粱》家族的系列小说,还广采博收了很多其他相关文艺作品,甚至还研究了张艺谋以及他张艺谋最尊崇的日本电影大师黑泽明的艺术美学观,几乎看了黑泽明的全部影片。一部仅演两个小时的剧本,背后调动的是一个多么庞大复杂的知识网啊。所以即便是改编创作,他也是在吃透了每一个《红高粱》的美学因子后,再打破,重新杂糅、虚构、创作,待热腾腾端出来的,便不再是莫言的《红高粱》、张艺谋的《红高粱》,而是贾璐的《红高粱》了。这,也是同理心!
敏感丰沛的同理心,蕴染着一丝充满生活机趣的烟火气,再夹杂上那股从不认输的用心良苦,他才能写出既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又不趋低俯就徒剩媚骨的作品。上能入主流官方的“厅堂”,下能往寻常百姓的“厨房”。多么老套的题材,在他的手里都能翻出新花样儿。戏剧创作于他,真是能将各色菜系信手拈来的“巧夫”也!
跟着贾老师学写戏后,常听戏剧圈儿的那些人物夸赞他:“贾老师,你这部戏写的好啊,不愧是大家!”但他私下常说,“其实我骨子里是老师,以前就是个教书的。”是啊,即便是几十年未再登过三尺讲台,他却在戏剧这块广袤的天地里,师长般地给后学们提供诸多无私的关怀和帮助。因为他当年就是多么希望能有一个老师好好带带他啊!
一个完全的门外汉,耗费了几十年的时间和心血去学习、摸索和总结。所以他才会用师长的温厚却又不失严厉,对初出茅庐的我细心指点,时刻督促,倾囊相授。奈何,我一直不是个听话的学生,常常辜负他的厚意。即便这样,他也不曾放弃地对我说,不管做什么事,最怕用心。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剧作家,首先要做一个思想者,时刻在思考,所以,贾老师至今还不会开车,就是担心自己走神。老师说:脑子的懒惰比四肢的懒惰更可怕。
“用心”,看似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真正做起来却很不容易。但贾老师做到了,还坚持了几十年。很多人既是艳羡又是探寻地想知道他的成功秘笈的时候,是否会想到他靠的就是这简单的两个字呢。
跟着贾老师学写戏,是个逐渐认识老师的过程,它本身就是一种学习、修行。我想,这也是贾老师对学生的最好馈赠——“用感恩之心做人,用独立精神著文”,老师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做的。
但行善事,莫问前程,用心做戏,用心生活!教师节到了,谨以此薄文,算是学生送给老师的一份感恩礼吧!
作者:张冉